十三

死去


我将如何死去。

肌肉维系生命的机能如泻沙般流丧,肆着蛇行血肉的神经网格,麻朽,痹淆。先是四肢,赖以行动的手足膝腕。再是整个躯干,倾如虫蝼之榭。最后,是我未曾偃歇过运算与计转的大脑。

心脏停止搏动,吐息停止延续,血脉停止行淌。这便是世间万物无以规避的归处。


我站在铁弱深锁的天穹下,流逐的冽气吻挲我身形娉顾的廓影。吼号的朔风似野兽扑杀前危险的喉暗,又似游吟者濒死痴狂的吟鱼,嘶竭又不失诗意。

蚁走般的风息,蚀入我袒露无防的颈领,画过我纤长及胛的精致锁骨,额眉唇眸,沿着我暂裸肌肤的每寸流淌。

我感受到,胸肋间那颗心脏永无歇止的倔犟搏击,竟也因这寒蚀刺髓的力量而迟缓。

那是种属意予我深拥,又拼死将我以内部撕裂的力量。那是种熟谙入骨的陌生,一场初邂的久别重逢。风啸也无法掩却他庞若磐钟恢弘的吐息。


而我只能站着。肩脊绷直,目不斜视。

只听得见颅骨间的骚动,如蝶翅疯翕的流,涌躁,我听得见思想似狂潮,洗刷过我巨量神经元联作的干脑。


我一无所有,不知来处,不谓归宿。

我只知道我是个忘了一切的女人,这也许缘于什么人的劫掠,抑或我自己自愿的抛却,总之,现在我和苏格拉底一样一无所知。鲜活血性的意念如抛颅洒血的死士冲撞着神识,却无法突越那层锁死记忆的网枷。


我只知道,自意识的苏醒,还许是复苏起,我便站在这里,以宛若临祭又神似受刑的并行者姿态,站在毫厘无逝的岁月基奠之上,站在波澜未兴的时间汪流之中。坚若天地,恒同日月。


我感应得到脑内群蝶的呼批,那是一种力量,我为之等待又在等待我前往的力量,近如咫尺又远及天涯的力量。他是我的来路,又是我的归宿。

一曲随我呼吸跌宕又紧攥我心脏的咒


而我依然站着,抿唇成线,展眉如拂。

我驭临山川湖海,横越过往未来,风霜雨雪顷淌遍我的眉宇日月星辰奔流过我的发隙。


我等。

我等待心脏的停搏,呼吸的断延,我等待血液的止流,等待千万个身竭道消的日夜之后一场恒久而酣漓的眠缱。死亡是最伟大的情人。

我等待我的情人自白夜启程源永昼歇偃,我等待我的情人驭无息无踪的千军万马莅临,我等待我道情人焚我以烈火,吻我以穷冰,再堕我以无疆无涯的夜,渡我以扬灰挫骨的劫。

我在等。

以一个终身未曾有过信仰的男人坚如生死的忠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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